京城十一月的风,已经有了冬天的意思,干冷,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、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,跟着爷爷走在村外的土路上、枯黄的叶子在脚下沙沙作响,远处的西山轮廓分明,像一幅水墨画。
“冷了吧?”爷爷停下脚步,从怀里掏出他的老烟斗,装上烟丝,划了根火柴点上、一股辛辣的烟草味儿混着冷空气钻进我的鼻子。
“还行,爷爷、”
他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,看着远方那片埋着祖宗的坟地,说:“人活一辈子,住的地方叫阳宅,讲究个敞亮、热闹、人没了,住的地方叫阴宅,讲究就更多了,那可是咱们的根、”
我从小就听爷爷念叨这些,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,在这荒郊野外,听得这么真切。
“咱们老话儿说,‘阴宅是根,阳宅是叶’、根要是烂了,你这树叶长得再茂盛,也是虚的,一阵风就吹没了、祖坟的风水,直接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兴衰、财运、人丁、”
他用烟斗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脉、“你看那山,风水里叫‘龙脉’、寻个好地方,第一步就是‘寻龙’、龙脉得有气势,得连绵不绝,不能是那种光秃秃的石头山,也不能是被人挖断了的残山、龙脉过来,到了一处地方停下来,那个地方就叫‘穴’、咱们要找的,就是这个‘龙脉结穴’的地方、”
“怎么才算‘结穴’呢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“问得好、”爷爷赞许地看了我一眼、“这就要看‘四象’了、你站在这儿,背后要有靠,这叫‘玄武’,就是靠山、靠山要厚实、稳重,像个太师椅的靠背,这样子孙才能有贵人扶持,基业稳固、前面呢,要开阔,叫‘朱雀’,也叫‘明堂’、明堂要能容得下千军万马,但又不能一望无际,太空旷了气就散了、最好前面还有个小土丘或者小河,这叫‘案山’或‘朝山’,就像当官的桌案一样,子孙才能出人头地、”
他顿了顿,又指向左右两边、“左手边是‘青龙’,右手边是‘白虎’、讲究‘青龙要高,白虎要低’,或者说‘青龙要蜿蜒,白虎要驯服’、龙边高,代表家里的男丁兴旺,有出息、虎边低,代表能守住财,不会有意外的灾祸、要是虎边比龙边还高,那就叫‘白虎抬头’,主口舌是非,家里不太平、”

我们一边走,一边听他讲、脚下的土地踩着很实在、爷爷弯下腰,抓起一把土,在手里捻了捻。
“土也很重要、这地方的土,要‘五色土’,就是看起来润泽,带着点杂色但干净的土、不能是黑色的死土,也不能是全是沙子的‘漏财’土、挖开来,里面不能有砖头瓦块,不能有蛇鼠的洞穴,更不能有盘根错杂的树根、树根会穿棺,对后人影响很大、”
“那水呢?我看很多墓地都依山傍水、”
“‘山管人丁,水管财’嘛、”爷爷笑了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、“水是财气的象征、但这个水,得是‘有情水’,要环绕、蜿蜒,像玉带缠腰一样抱着这块地、水流要缓,不能急、最忌讳的,就是水直直地冲过来,那叫‘冲射’,是破财的局、水也不能离得太近,成了‘割脚水’,让后人奔波劳碌、”
说话间,我们已经走到了自家祖坟前、爷爷拿出带来的祭品,仔细地摆好,又清理了一下坟头的杂草、他做得很慢,很认真,仿佛在跟地下的亲人对话。
他点上香,嘴里念念有词,我听不清,只看到烟雾缭绕,飘向那灰蒙蒙的天空。
“过去的人,选一块阴宅宝地,要请风水先生翻山越岭,一找就是好几年、地方选定了,下葬的日子、时辰、朝向,都有说法、比如朝向,不能对着山口,风会把气吹散;不能对着山脊,像一把刀劈过来、要对着开阔、有生机的地方、”
他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土、“现在城里人都火化了,买个小格子,这些老讲究就慢慢没人提了、可道理是相通的、不管形式怎么变,对祖宗的敬畏之心不能变、这不光是迷信,更是一种孝道,是告诉后人,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、”
风更大了,吹得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、他把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,熄灭了火星,重新揣进怀里、那双看过大半辈子风雨的眼睛,此刻望向远方的山峦,平静而深邃、他说的话,不像是在讲什么玄妙的理论,更像是在讲述一个家族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,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朴素哲学。
那一天,我好像明白了,爷爷嘴里的阴宅风水,寻的不仅仅是山川河流的走向,更是在为子孙后代寻找一种精神上的依靠和庇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