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城的夜,月色如霜,笼罩着每一片青瓦,每一条石巷、寻常百姓早已沉入梦乡,唯有开封府的灯火,如一颗不灭的星辰,在沉沉黑夜中透出几分凛然之气、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,一个落寞的魂影,身着早已褪色的龙纹锦袍,徘徊于府衙门前、他的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,那是故国的春花秋月,是雕栏玉砌的旧日楼阁,更是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尽遗恨、他便是南唐后主,李煜。
这位千古词帝并非来伸冤,也非来鸣不平、他来,是为了解一个困扰他数百年的心结,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、他听闻阳世有一位铁面无私的青天大人,能断阴阳之案,能解世间一切谜题、于是,他踏着虚无的步履,穿过厚重的朱漆大门,来到了那传说中明镜高悬的大堂之上。
堂上端坐的,正是包拯,人称包公,亦或包青天、他星眸剑眉,面若黑铁,额上半弯新月隐隐生光、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,目光如炬,直视着阶下这个看似孱弱却又贵气未消的魂灵。
来者何人,所求何事?包公的声音沉稳如钟,不带一丝波澜,却仿佛能穿透幽冥,直达魂魄深处。
李煜深深一揖,语调悲切:罪臣李煜,见过青天大人、数百年来,罪臣夜夜被同一梦境所扰,如坠迷津,不得解脱、今日斗胆,前来求大人为我解此一‘签’。
包公微微颔首,示意他讲下去。
李煜的眼中泛起水光,缓缓道来:我梦见的,总是金陵的宫阙、一边是‘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’的壮丽景象,我身着龙袍,接受百官朝拜,耳边是《破阵子》的激昂旋律,眼前是‘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’的繁华、可转瞬之间,画风突变,我成了阶下之囚,独上西楼,望月长叹、那雕栏玉砌仍在,只是朱颜已改、耳畔响起的,不再是宫廷雅乐,而是凄婉的《虞美人》、梦境的总是我手持一杯御赐的毒酒,眼前闪过的,是江南的烟雨,是故国的百姓,还有那永远回不去的旧时光、大人,此梦究竟是何预兆?是说我生为帝王的荣耀,还是死为囚徒的悲哀?我这一生,究竟是功是过,是幸或不幸?
整个大堂寂静无声,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、李煜的这番话,是他一生的缩影,也是他作为亡国之君最深的痛。
包公静静听完,黝黑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、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李煜以为这位铁面无私的判官也无法解开他的心结、终于,包公开了口,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冰冷,反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。
李后主,你此梦非签,乃是你的命运本身、你所求的,也非解签,而是解你自己的心。
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愈发深邃:你为君,坐拥三千里江山,却耽于享乐,疏于朝政,最终国破家亡,生灵涂炭、从君王的角度看,你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愧对李氏先祖,更愧对天下黎民、梦中那杯毒酒,便是你为君之过的最终裁决,此为因果,无可辩驳。
这番话如利剑般刺入李煜的心口,让他本就虚幻的身影又黯淡了几分、这是他最不愿面对,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。
包公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:你的命运并非只有这一面、若无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,若无阶下囚的锥心之苦,世间便不会有‘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’的千古绝唱、你的龙椅,困住了你的才情;而那座囚禁你的小楼,却释放了你的灵魂。
你梦中的《破阵子》与《虞美人》,前者是你身为君王的幻想,后者才是你作为词人的真实、前者虽有气吞万里之势,却终究是梦里山河,纸上谈兵、而后者,字字泣血,句句断肠,它让后世无数失意之人找到了共鸣,让文学的殿堂多了一座不朽的丰碑、你可知,你的词作,早已超越了你那早已覆灭的南唐王朝,成为中华文脉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。
包公站起身,一步步走下台阶,来到李煜面前、他的眼神不再是审判,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。
你的‘签’,解出来便是八个字:‘国之不幸,词家之幸’、你作为君王的悲剧,恰恰成就了你作为‘千古词帝’的传奇、你的痛苦并非毫无价值,它化作了不朽的诗篇,滋养了后世千年的文心、你的人生,一半是君王的罪,一半是词人的功、这功与过,如同阴阳两面,共同构成了完整的李煜、你无需再问是幸或不幸,因为这便是你的天命,一种残忍而辉煌的天命。
李煜怔在原地,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、他一生纠结于君王的身份与亡国的耻辱,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审视过自己的命运、包公的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他心中最沉重的那把锁、原来,那无尽的愁苦,竟是自己留给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礼物。
他眼中的水光终于化作两行清泪滑落,但这泪水中,却不再是单纯的悲戚,而是掺杂了释然与彻悟、他再次向包公深深一揖,这一揖,比刚才沉重了许多。
多谢青天大人解签。
话音落下,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最终化作一缕青烟,消散在开封府的月色之中、那萦绕数百年的梦境,那份亡国的遗恨,似乎也随之飘散,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、大堂恢复了寂静,包公转身走回案前,重新坐下、堂上那面高悬的明镜,映照着他铁一般的面容,那面明镜,照见的不仅是罪恶,更是人世间最深沉的命运纠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