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论语·雍也》篇中,记述了一幕令人扼腕的场景、孔门德行科的高足,冉伯牛,身染恶疾、孔子亲往探视,却因其病况严重,无法入室、圣人只能从窗外,紧紧握住弟子伸出的手,发出千古一叹:亡之,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
这声叹息,穿越两千多年的时光,至今读来仍觉悲怆、它不仅仅是对一个优秀弟子即将逝去的哀痛,更是一场关于德行与命运的深刻解签、这里的签,并非庙宇中的竹签,而是人生遭际这支无常之签、孔子的反应,便是对这支下下签最为沉重,也最为人性的解读。
签文:斯人也,而有斯疾也
冉伯牛,何许人也?在孔门七十二贤中,他与颜回、闵子骞、仲弓同列于德行一科、这代表着在孔子看来,冉伯牛的品德修为,是门生中的翘楚、他为人端方正直,是儒家理想人格的践行者、就是这样一位品德高尚的君子,却患上了不治之症。
斯人,指的是如此品德之人、斯疾,指的是如此凶险之病、古时注解多认为冉伯牛所患乃麻风一类的恶疾,这在当时不仅是身体的痛苦,更是社交的绝境,常被视为上天降下的不祥之兆。
这便是签文的核心矛盾:德不配位,是为失德;而德位相配,却遭天谴,这又作何解释?一个德行完美的人,遭遇了最不公的命运、这支人生的签,抽得何其残酷、孔子连说两遍斯人也而有斯疾也,叠加的感叹,透露出的是一种巨大的困惑与悲愤、这是一种直面荒谬的真实情感,圣人在此刻并未用大道理去粉饰太平,他首先是一个感同身受的老师,一个为挚爱弟子心碎的长者。
解签:亡之,命矣夫!
面对这支凶险的签,孔子的解读是:亡之,命矣夫!——要失去他了,这是命啊!
这里的命,是理解孔子乃至整个儒家思想的关键、它并非简单的宿命论或听天由命的消极态度、孔子对命的态度是复杂的、他曾言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,君子要知天命、但他又说五十而知天命,这表明知天命是一种极高的人生境界,是阅尽世事后的通达与敬畏。
在冉伯牛的病榻前,孔子的命矣夫包含着几层深意。

其一,是对现实的承认、有些事情,超乎人力所能及、疾病、死亡,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,是人力无法逆转的命、承认这一点,不是懦弱,而是一种清醒、面对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,强行对抗或怨天尤人,并无益处、这是圣人面对宇宙秩序时表现出的敬畏之心。
其二,是情感的宣泄、这声叹息,充满了不甘、它像是一场对天的质问:为何?为何是他?这其中蕴含着一种深沉的价值判断、在孔子心中,德行与福报之间,本应存在某种正向的关联、冉伯牛的遭遇,却无情地打破了这种理想图景、命矣夫三个字,与其说是解释,不如说是一种在找不到合理解释时的痛苦宣告、它承认了世界存在着逻辑无法贯穿的悲剧。
其三,是行动的边界、儒家讲尽人事,听天命、在人力可为的范围内,要知其不可而为之,全力以赴、孔子周游列国,栖栖遑遑,正是尽人事的典范、但当事情发展到人力终结之处,如生老病死,便进入了天命的范畴、坦然接受,是一种智慧,也是一种勇气、孔子没有向上天祈祷奇迹,也没有说出虚无的安慰,他只是握住弟子的手,共同面对这残酷的终局、这份陪伴,远比任何说教都更具力量。
握手:超越言语的慈悲
在整个事件中,孔子自牖执其手的动作,是解签过程中最动人的一笔。
在那个时代,麻风病人是被社会彻底抛弃的、人们视之为不洁,避之唯恐不及、孔子作为万世师表,他的行为具有极强的示范效应、他完全可以站在远处慰问,以示关怀、但他没有、他选择从窗户伸手进去,紧紧握住那只被病痛折磨的手。
这个动作,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解签、它超越了所有关于命的哲学探讨。
它在说:你的德行,我看得见、无论你身患何种疾病,被世人如何看待,在我心中,你依然是那个德行高尚的冉伯牛、这是一种对人格价值的终极肯定,它不会因为外在的病患与不幸而有丝毫减损。
它在说:你的痛苦,我感同身受、我无法替你承受病痛,也无法逆转天命,但我愿与你共同承担这份苦楚、这种共情,是儒家仁的极致体现、仁者,爱人、爱,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,而是平等的、感同身生的连结。
它在说:天命虽酷,人间有情、命运或许会降下无情的打击,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关怀,可以为这冰冷的世界带来一丝暖意、孔子的这一握,是对所有被命运抛弃之人的最大慰藉、它告诉我们,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,人性的光辉依然可以穿透绝望。
冉伯牛的这支下下签,经由孔子的解读,展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、它没有提供任何廉价的希望或虚假的解决方案、它直面了人生的无常与残酷,承认了德福未必一致的现实、但它也同时揭示了,在无法改变的命运面前,人所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:保持清醒的认知,发出真实的悲鸣,并以最深切的慈悲与同情,去关怀每一个受苦的同类、这或许才是冉伯牛有病这一事件,留给后世最深刻的启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