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寒意已浓,正是庚戌年十月、窗外落叶卷起又散,恰似故纸堆里的前尘旧事,引人深思、案头铺开一张素笺,权当是为王守仁归隐一事求来的签文,待我细细解来。
解签文:龙场云散,越中月明
这签文,上联言事,下联言心、若要解透王守仁归隐的玄机,便要从这事与心两处着手、世人多看到他龙场悟道后的赫赫战功,平宁王之乱,定两广匪患,文治武功,彪炳史册、这便是龙场云散,风云际会,建功立业,终有尘埃落定之时、可这签文的妙处,却在下联的越中月明、越中,是他的故里绍兴、那轮明月,不是天边的清辉,而是他心中那盏名为良知的灯火。
王守仁的归隐,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宦海抽身、寻常人的功成身退,多是避祸,是畏惧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的宿命、王阳明亦不能免俗,他所处的时代,功高震主是悬于头顶的利剑,朝中非议与构陷从未停歇、从这个层面看,他的归隐,是一招以退为进的自保之棋、平定宸濠之乱后,他非但无赏,反遭诬陷,这其中的凶险,足以让任何热血沸腾的功臣心寒、选择回到故乡,远离京城的权力漩涡,是保全自身与家族最现实的考量、这便是签文里最表层的意思,事功已极,风险亦至,如云雾聚散,当顺势而为。
知行合一的终极演练
然则,若只将王守仁归隐看作明哲保身,便是小看了这位心学大家、他的退,与他的进,本就是知行合一的一体两面、何为知行合一?心之所思,即为行之所向、他前半生奔波于国事,是致良知于天下苍生;后半生归隐田园,则是致良知于自身心性。

战场上的王阳明,用兵如神,他的军事思想与其心学一脉相承,讲求洞察先机,应变由心,此心不动,随机而动、这是一种向外的行、当天下事功已了,或非他一人之力所能扭转时,他的良知便指引他转向内里、归隐,不是行动的停止,而是行动方向的转变、从调兵遣将,转向了教书育人;从平定叛乱,转向了梳理学问、他在绍兴创建书院,广收门徒,将龙场悟道所得,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后学、这份行,其功业丝毫不逊于沙场征伐。
解这归隐之签,不能只看他放下了什么,更要看他拿起了什么、他放下了官帽与兵符,拿起了书卷与教鞭、这背后,是知的深化与行的延续、他的归隐生活,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心学实践,向世人展示了,真正的力量,不在于掌控外界多少权势,而在于明晰内心多少分寸。
心归何处:阳明洞里的宇宙
许多人想象中的归隐,是松下抚琴,泉边濯足,是一种与世隔绝的逍遥、王守仁的归隐并非如此、他的身,归于越中;他的心,归于良知、他在绍兴阳明洞天筑室讲学,那方寸之地,便是他的整个宇宙。
在阳明洞,他完成了心学理论的最后构建、致良知的学说,在此地愈发圆融通透、他不再需要面对波谲云诡的朝堂,不再需要处理纷繁复杂的军政事务,得以将全副心神沉浸于对心即理的探求之中、外界的风雨,化作了他内心的风景、曾经在万军之中指挥若定的那份定力,此刻用来审视自己的一思一念。
这是一种更高境界的事上磨练、在喧嚣中保持宁静是功夫,在宁静中勘破本心,是更大的功夫、他的归隐,不是逃避,而是一场向内的长征、他要勘探的,是人心这片最深邃的疆域、他的弟子们从四面八方赶来,所求的,正是这份于纷扰世事中安顿身心的法门、王守仁的归隐,为无数后世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范本:当外在的事功无法施展时,回归内心,亦能开创一番不朽的事业。
签文的越中月明,正应在此处、外界的浮云终将散去,无论是赞誉还是诋毁,无论是权柄还是危局,都非本心、唯有心中那轮良知的明月,清澈朗照,亘古不变、王守仁的归隐,便是拨开所有云翳,让这轮明月彻底显现出来的过程、他不是去做一个隐士,而是去做一个更纯粹的王阳明、他的离去,让王守仁这个作为朝廷官员的身份渐渐模糊,却让王阳明这个作为心学宗师的形象,永远清晰地镌刻在了历史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