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南华山青翠的林间,流传着一则关于庄周的轶事,它不像逍遥游那般洒脱,也不似齐物论那样玄妙,却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真实,剖开了婚姻与人性的内核、这便是庄子试妻的故事。
话说庄子一日行至山中,见一新坟,一白衣女子正跪在坟前,手持素扇,对着未干的坟土使劲地扇、庄子不解,上前询问、女子垂泪道,坟中乃是她的亡夫,夫君临终遗言,要等坟土干透,她方可改嫁、她心急如焚,便想用扇子将坟土扇干,好早日另寻良缘。
庄子见状,叹息一声,接过扇子,略施法术,坟土瞬间干透、女子千恩万谢,将那把定情的扇子赠予庄子,欢喜离去。
回到家中,庄子将此事说与妻子田氏听,言语间满是感慨、田氏听罢,柳眉倒竖,痛斥那女子水性杨花,寡情薄义,并信誓旦旦地对庄手起誓,自己忠贞不渝,绝非那等俗妇、庄子只是淡然一笑,未置可否。
不久,庄子突然病故、乡邻故友前来吊唁,田氏哭得死去活来,悲痛欲绝、就在庄子下葬后不久,一位风度翩翩的楚国王孙带着一个老仆前来拜访,自称是庄子的旧友,听闻噩耗,特来祭拜、田氏见这王孙俊朗不凡,谈吐优雅,不免心生爱慕、几番往来,眉目传情,竟在庄子灵前,与那王孙定下婚约。
洞房花烛夜,王孙却突然心痛倒地,口吐白沫、老仆惊呼,此乃旧疾复发,唯有一药可救——需用活人温热的脑髓做药引、田氏闻言,环顾四周,哪里有活人?情急之下,她想到了刚下葬的亡夫庄子,尸身尚新,脑髓定然温热。
爱欲熏心之下,田氏完全忘记了昔日的誓言、她一手提灯,一手拿斧,奔至后院,寻到庄子的棺木,抡起斧头便要劈将下去、只听哐当一声,棺盖应声而开、棺材里,庄子竟缓缓坐起,面带微笑地看着她。
那楚国王孙与老仆,正是庄子与他的道童所化、田氏羞愧难当,无地自容,最终自缢而亡、庄子则拿着那把女子赠送的扇子,击打着瓦盆,唱着歌,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,付诸一空。
劈开棺木,看见的不是背叛,是人性
这则近乎刻薄的故事,究竟在诉说什么?仅仅是田氏的寡情与虚伪吗?若只看到这一层,便小看了庄子的智慧、庄子所试的,并非单纯的忠诚,而是人性中那股无法抗拒的流动性。

在道家的世界观里,万物皆在变化之中,无一恒常、生死、爱恨、聚散,都如云卷云舒,是自然大道的一部分、田氏在坟前的信誓旦旦,是真诚的;她在王孙面前的怦然心动,也是真实的;她为救新欢而劈开旧爱之棺,那份急切同样不假、她只是顺应了自己内心的变化,如同那扇坟的女子顺应了自己对新生活的渴望。
问题在于,世俗的婚姻观往往建立在一个不变的契约之上、人们用誓言、道德和礼法,试图将流动不居的情感,铸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顽石、庄子用这场残酷的戏剧,劈开的不仅是棺木,更是这层坚硬的、关于永恒的幻象、他让我们看到,当生命的欲望与死亡的誓言碰撞时,人性会选择前者、这并非简单的善恶评判,而是一种事实的揭示。
婚姻的基石,若仅仅是建立在对人性不变的苛求之上,那无异于在流沙上筑高塔、风一吹,便会动摇、庄子并非在嘲讽婚姻,而是在警示一种脆弱的婚姻观、他让我们直面一个问题:当爱情与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相遇,我们所坚守的忠诚,究竟有多牢固?
给婚姻留白:从庄子的试探中学到的相处之道
庄子的试探,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悲剧,它最大的教训,或许是永远不要去试探人性、试探本身,就是一种不信任、你预设了一个最坏的结果,然后用尽心机去验证它,最终往往会得偿所愿,但这胜利却充满了苦涩、信任,不是通过验证得来的,而是通过日复一日的相处与交付,慢慢生长出来的。
这个故事对于今人的婚姻,提供了几个深刻的视角:
其一,承认变化的客观性、与其要求伴侣永不改变,不如学会在变化中寻找新的平衡、婚姻不是静态的结局,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、两个独立的个体,思想、心境、甚至对生活的需求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演变、真正的智慧,是与伴侣一同成长,接纳彼此在不同阶段呈现出的不同面貌。
其二,警惕语言的虚妄、田氏的誓言言犹在耳,行为却截然相反、这并非说誓言毫无意义,而是提醒我们,行动远比语言更有力量、婚姻的坚固,不在于说了多少我爱你或永不变心,而在于日常生活中为对方倒的一杯热水,一次疲惫时的倾听,一个困境中的拥抱、这些无声的行动,才是婚姻真正的压舱石。
其三,为关系留出无用的空间、庄子哲学推崇无用之用、一段健康的婚姻,也需要留白、不必时时刻刻黏在一起,不必事事观点统一、给彼此留出独处的空间、思想的自由,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、这种距离非但不会疏远关系,反而能让彼此在独立的成长中,更好地滋养共同的生命、过度的掌控与窥探,只会让关系窒息。
庄子那把扇子,扇干了坟头的湿土,也扇出了人性的幽微、它扇走的是虚假的承诺,留下的是对关系本质的冷峻思考、婚姻这艘船,要想在人性的湍流中安然航行,需要的不是用誓言的铁链将两人锁死,而是双方都成为更好的水手,懂得如何驾驭风浪,如何调整帆向,如何在漫长的航程中,既能同舟共济,又能各自欣赏沿途的风景、或许,真正需要扇去热度的,从来不是坟头的湿土,而是人们心中对永恒不变的执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