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维大宋庆历年间,汴梁城风华正茂,车水马龙,一派升平景象、此乃仁宗盛治,文有范仲淹、欧阳修,武有狄青,可谓人才济济,国泰民安、然天有不测,是年秋,京畿一带久旱无雨,田地龟裂,禾苗枯黄、纵然官家赵祯下旨开仓放粮,减免赋税,但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,龙颜之上,愁云亦是挥之不去。
圣心忧虑,非为己身,乃为天下苍生、夜深人静,仁宗于福宁殿内独坐,批阅着各地呈上的旱情奏报,心头愈发沉重、他一生以仁治国,自问未有大过,为何上天却降下此等灾祸?莫非是这盛世之下,暗藏着自己未能察觉的隐患?
数日后,官家轻车简从,着一身寻常员外服饰,带了少数内侍,悄然出了宫门、他此行不为巡幸,不为游乐,而是要去城外那座香火虽不鼎盛,却颇有灵气的清虚观,求一支签,问一问这天意人心。
清虚观坐落于山林之间,古柏参天,青烟袅袅、仁宗摒退随从,亲自拾级而上,以一介香客身份,入了正殿、殿中供奉着三清道祖,宝相庄严、仁宗净手焚香,跪于蒲团之上,心中默念所求之事,而后取了签筒,轻轻摇动。
嗒的一声,一支竹签应声而出,落在地上、内侍赶忙拾起,呈与官家、仁宗定睛一看,只见签上并无吉凶之语,仅有四句偈语:
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;
无为而治,泽被东西。
仁宗反复咀嚼这十六个字,眉头锁得更紧了、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,此乃天地至理,妇孺皆知、可这与当下的旱情有何关联?至于无为而治,更是让他费解、如今大旱当前,百姓嗷嗷待哺,正需朝廷有所作为,大力赈灾,兴修水利,怎能无为?若真无为,岂非坐视灾情蔓延,置万民于水火?他感到一阵迷惘,这签文非但没有解惑,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虑。
正当他百思不解之际,一位身着灰色道袍、鹤发童颜的老道,手持一把拂尘,缓步从殿后走出、他似乎并未在意仁宗一行人的华贵内敛,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仁宗手中的签文,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这位居士,可是为此签所困?老道声音清朗,仿佛山间清泉。
仁宗见其仙风道骨,气度不凡,不敢怠慢,起身作揖道:正是、道长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?

老道并未直接解签,而是引着仁宗走到观门前的一方池塘边、池塘因干旱已近干涸,只余中心一洼浅水,几尾小鱼在其中挣扎、老道指着池塘言道:居士请看,此池若在丰水之时,水满至岸,鱼虾肥美,看似生机勃勃、然若此时再引大河之水强行灌入,结果会如何?
仁宗思忖片刻,答道:水必溢出,冲毁堤岸,鱼虾亦会被浊流裹挟而去,反受其害。
老道微微颔首:然也、‘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’,此非言天灾,而言人事、官家治下,四海升平,人才鼎盛,国库充盈,正如这满池之水、十五之月,已是盛极、此时此刻,最忌的便是自满于盛,而强求更盛、譬如大兴土木以彰显功绩,远征异域以开拓疆疆,看似是让这池水更满,实则是在催其溢出,埋下祸根。
仁宗心中一震,他确实有过趁着国力强盛,修建更大宫苑、彻底解决边患的想法、老道的话,如暮鼓晨钟,让他惊出一身冷汗。
他又指着签文后两句问道:那这‘无为而治,泽被东西’又该如何解?如今大旱,正需有为之时。
老道笑了笑,拂尘轻扬:居士误解了‘无为’二字、道家之无为,非无所作为,乃是不妄为、不乱为、天时有常,非人力可强拗、大旱是天灾,亦是对人治之考验、此刻,朝廷所需做的,是依道而行,而非逆天而动。
见仁宗仍有疑色,老道继续说道:何为依道而行?开仓放粮,安抚流民,是顺应‘活人’之道;减免赋税,让百姓休养生息,是顺应‘藏富于民’之道;广开言路,听取百官万民之声,是顺应‘集思广益’之道、官家将这些‘有为’之事,交予范文正公、富文忠公这等贤臣去办,信任他们,不横加干涉,这便是官家之‘无为’、官家只需守住本心,以仁德镇抚天下,以清静调和阴阳,这股‘无为’之力,便能让朝廷这部大机器自行运转,各司其职,其恩泽自然会遍布四方,此即‘泽被东西’。
老道顿了顿,目光深邃地望着仁宗:强行祭天求雨,遍召方士作法,看似积极有为,实则乱了心神,扰了民力,是妄为、官家心中焦躁,欲行雷霆手段,则上下效仿,政令必苛,是乱为、心静则天地自宽,君王无为而臣下有为,天下方能大治。
一番话说完,仁宗只觉醍醐灌顶,心中豁然开朗、原来自己近来的焦虑,正是那水满求溢的心魔作祟、他一心想做得更多、更好,却忽略了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,过多的翻搅,反而会坏了味道、真正的仁,不仅在于积极的作为,更在于适时的克制与无为的信任。
仁宗对着老道深深一揖,再抬头时,那老道却已不见踪影,唯有观门前那棵千年古柏,在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在印证着方才那番玄妙之语。
回宫之后,宋仁宗下令,停罢一切非紧急的土木工程,重申与民休息的国策,并对范仲淹等人充分放权,令其安心主持赈灾事宜、他自己则减少不必要的宫中宴饮,每日静心读些黄老之学、说来也奇,不出半月,天降甘霖,旱情渐解。
此事过后,仁宗遇仙解签的故事便在民间悄然流传开来,为这位仁德君主的传奇,又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智慧的色彩、人们都说,正是因为仁宗能听得进劝谏,悟得透天道,这大宋的盛世,才能如此绵长。